“军门,”吴英忙道,“有什么指令?”
“说不上指令。”姚启圣道,“方才我问了一下,说这里从不涨潮,不知是真是假?”
吴英沉吟一下,说道“下海前施军门就说这里难打,鹿耳门已经二十多年不涨潮了,说如果能遇上涨潮,大舰就能直上滩头。唉,只怕难以指望啊!”
姚启圣跨前一步,皱着眉头看着海面,倏地转过身来道“吴英,这炮只能垫一半,留着一半吧……”“为什么?”吴英惊异地看了看姚启圣,又看了看射程以内施琅的舰,突然明白了姚启圣的意思,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后退一步,惊恐地问道“难道你……”姚启圣黯然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五门,留着给……施军门……殉国用。”
吴英的脸变得全无血色,霎时又涨得通红,按剑倒退一步,瞋目喝道“你……你敢!”姚启圣看看左右无人,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或者你想我要抢功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真的……那样,我即刻服药而死!我和施琅什么交情,你还不明白?”
“那,那为什么?”吴英被姚启圣的目光震慑住了,旋即一跺脚,抱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道,“不!不不!我不能啊……”
姚启圣的脸苍白得吓人,近前一步道“这是皇上的密谕……”
“啊?”吴英猛地抬头,盯视着姚启圣。
“施琅若有异举,”姚启圣道,“我得相机处置,国家社稷为重,施琅一人为……轻啊!”他不安地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海面,缓缓说道,“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但老施毕竟是那边过来的,万一降了,或被捉了去,台湾就有了讲价钱的资本……数年准备,血战一场,朝廷能落着什么?……”
吴英抬起头,泪眼汪汪看了看海面,迟迟疑疑地向炮位走去……
“回来!”姚启圣突然叫道,一字一句又交代,“就说是护卫施军门,炮击刘国轩的!——军机不密,祸灭满门,你要想明白!”
天黑了。海上一片寂静,只有鹿耳门千百年不息的海浪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仿佛并不理会人间兴衰,悲欢离合。
施琅的舰上还有三名水兵活着。战死的尸体都垛在舰的另一头,下边墨黑的海无边无际,粼粼光中只隐约看见一具具尸体在沉浮。
“终于完结了。”施琅苦笑了一下。对面不远就是刘国轩的舰队,看来明日是志在必得。刘国轩是郑成功的心腹,杀自己父亲的也有他,他是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施琅沉思着,在搁浅得结结实实的船上踱了两步,真想就在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思忖了一阵,施琅叫过三名水兵,笑道“看来此处就是我们归天之地,可惜平日我没有多关照你们……”
三个水兵年岁都不大,暗中瞧不清他们的面孔,只隐隐看见六只晶亮的眼睛在闪烁。良久,一个年纪稍长的笑笑,操一口闽南话说道“大人你死得起,我们有什么不能的?今儿我砍翻了他六个,去他妈的,早够本了!有什么后悔的!”施琅抱膝坐着,仰脸观星,说道,“我们在尽忠!按我测算今年鹿耳门有潮,不知碰上碰不上,若能脱此大难,我施琅必定抬举你们——只怕未必能这么巧啊!”
四个人都沉默了。鹿耳门自康熙元年涨过一次潮,二十多年了,叫人怎么指望?
但事情巧得令人难以置信。造化之神居然真的光顾了。第二日凌晨,起潮了,而且是在迷蒙的大雾中涨起来的。一丈多高的潮头澎湃着,发出千军万马的奔腾呼啸声,轰鸣声,撼山动地地由远及近冲过来。头一排潮浪,便打得施琅的座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天哪,潮!”施琅先是一惊,大雾已经使他庆幸了,又来了潮水!正发呆间,又一个潮头过来,将舰船托起老高,已能离开沙滩,在海中自由自在地打旋儿。施琅梦游人一样,软着腿沿舰踅了一遭,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