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斯托尔滕神态平静,不慌不忙地摆开棋盘,在一头坐下,说,我说过了,她是个苦命的人。
张哲翰站着没动,说,我不相信你说的。
斯托尔滕笑了,但笑容一闪即逝。他抬头看着张哲翰,说,她真是个苦命的人。
斯托尔滕是在下棋的时候说出了实情,他根本不认识宁妮的父母,只知道他们都死了,她的男人是松江支队的政委,两人成亲还没满月,脑袋就让日本宪兵砍了下来,至今仍挂在松江县城的城门洞里。斯托尔滕严肃地说,就当是给你的任务,你要好好对她。张哲翰没说话,一盘一盘地跟他下棋,一直到斯托尔滕连着打了个好几个哈欠,催他该回家了:现在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可是,张哲翰并没有回家,他不由自主地沿着愚园路一直逛到巨籁达路,站在马路对面望着四明公寓二楼的阳台。此时,那个窗口的灯光已经熄灭,马路上只有一个缠着红头巾的印度巡捕远远地走去。张哲翰望着那个黑洞洞的窗户,尽管他知道伊曼早已不知去向,现在203室里住的是一对年迈的犹太夫妇。
张哲翰连着两个晚上都蜷缩在火车站的候客大厅里。第三天黄昏,他提着半只陆稿荐的酱鸭回到家里,发现屋子不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许多家具都移了地方,整个空间看上去宽敞了,也亮堂了。
宁妮默默地接过他提着的酱鸭,把饭菜一样一样端上桌。张哲翰忍不住问她哪来的钱去买菜?宁妮像个丫头一样站在一边,低着脑袋说她把耳环当了。
张哲翰抬头往她耳朵上看一眼,发现这个女人的眉宇间还是透着几分清秀的,就说了声:吃饭吧。
两个人这顿饭吃得都很拘谨,整个过程谁也没说一句话,屋子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入夜后,张哲翰伏在八仙桌上练字,临了一张又一张,他把屋里能找出来的旧报纸都涂满了,才搁下笔,好像根本不存在宁妮这个人,后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可张哲翰哪儿都没去,就坐在离家不远的马路口,等到两边的小贩都收摊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朝着空无一人的街上望了又望。
张哲翰进了门也不开灯,脱掉衣服就钻进被子里。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才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宁妮就躺在他的一侧,同样直挺挺的,既没动,也没出声。等到张哲翰犹豫不决地摸索过来时,她还是没动,也没出声。她只是在张哲翰不知适从时伸手帮了他一把。事后,又用那只手把他轻轻推开,在黑暗中慢慢地坐起身,爬下床。
张哲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变得合群了,随俗了,开始跟别的邮差一起谈论女人了,更喜欢在下班后随着大家一起去喝酒,一起去任何一个用不着回家的地方。这些,斯托尔滕都看在眼里,但他在张哲翰的眼睛深处还看到了一种男人的阴郁。这天,大家挤在收发室窗口起哄时,斯托尔滕凑过来,拍着张哲翰的肩让大家看,说这小子是越来越像他老子了,连说话的腔调都像。张哲翰没理他。现在,他讨厌斯托尔滕说的每一句话,但对他的眼神从不违背。斯托尔滕不动声色地说,路过泰顺茶庄记得进去问一声,有茶叶末子的话就给他捎上半斤。
那意思就是有情报要从茶庄这条渠道出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张哲翰是从茶庄出来后发觉被人跟踪的。他骑上车钻进一条小巷,再从另一条小巷绕出来时,就看见伊曼站在巷口的电线杆旁。她穿着一条印度绸的旗袍,外面罩了件米色的风衣。这是她第二次开口对张哲翰说话。她说,我要见潘先生。
张哲翰看着她,这个时候任何表示都是违反守则的。张哲翰只能看着她。
告诉你上线,就说布谷鸟在歌唱。说完,伊曼仰起脸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水门汀上的声音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