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尤其洗得多,她会到处翻一番,昨天李木拿来堵门缝的毯子就被她拾进洗衣盆里,她把那些衣服一股脑丢进红色浅口的盆里,兑好温水,浇上洗衣粉,然后她就去干别的活了。
在李木睡觉的时候,母亲做其他家务活都小心翼翼地,只在洗衣服这件事上,她显得特别焦躁,小时候没少在她洗衣服时挨过骂遭过打。他曾见过她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像打开冰箱时保鲜膜上凝结的小水珠。她整个神情也很不妙,薄嘴唇紧抿着,眉头皱在一起,因为眉毛少而颜色浅的缘故,只看到两团疙瘩拧在一起,眼睛里净是焦急。可是李木很清楚她并没有不耐烦,她或许早已习惯洗衣服时带着这样的表情。
李木盯着窗外,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卫生间洗漱,何况他已经十四岁了。昨晚直到凌晨四点多他才睡着,精神还很疲倦,可是母亲一棒一棒捶打的声音叫他难以再睡下去,他吸了一口从窗户飘进来的凉凉的清新的空气,翻了个身,盯着雪白的墙皮继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连鸟儿的叫声也听不见了,李木才发现母亲的衣服已经洗好了,他听见母亲在阳台拖拉椅子的声音,那是一张焊接的铁凳子——可能是母亲请求旁边邻居做的——邻居揽着铁匠的生意,凳子表面呈长方形,在四角的地方露出焊接的痕迹,整个儿都已生了锈,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有点奇怪,他知道母亲很爱他——这点他从不怀疑,事事为他着想,可有时又似乎不能面面俱到,她会在拖地的时候轻轻转动门把,尽量不发出杂音吵醒他,而晾衣服的时候,她会肆无忌惮地从墙角拽出那张凳子,对其发出的尖锐的叫声不管不顾,好像空气中有了魔法,可以让她长舒一口气。
等母亲晒好衣服,房间里也黯淡了下来,那些衣服把光线遮住了大半,仔细听还有衣服滴水的声音,洗衣粉清香的味道飘了进来,和李木的每件衣服上的味道一致。他听到母亲终于下楼,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他在门口停下来,喊了一声“爸。”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父亲,喊完就准备回房间,父亲一边刷牙,一边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他,没说什么话,在他走后低头漱口。
李木坐在书桌前,当时没细想,现在所有的情景都在他的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发现父亲没开灯,现在已经早上十点了,但是卫生间里的光线一直不好,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扇百叶窗,厚重的木头有效地挡住了外面的强光。他想到父亲抬头从镜子里看他时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强迫自己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水,又打开抽屉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他对着阳台晒的衣服盯了好一会,忽然一把拉过窗帘,重重地合上。
母亲是他们村里的小学老师,从做姑娘起就开始了教书生涯,会教数学,也会教语文,李木小学前四年也是她教出来的。她教书很严厉,因为听话的孩子并不多。小学毕业那会,李木帮母亲收拾以往的语文试卷,不小心看见他曾经的同学写下的一篇作文,作文题目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还能记起当时难过的感受。那位同学写了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李木的母亲,他甚至提到了“恨”这个字眼,他责怪老师过于严厉的教学方式逼走了他最好的朋友,事实上他那位好朋友的转学是他父母的意思,谁都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看不上村里贫乏的教学资源和普通的教学老师。
没有人给过母亲一分一毫的尊重,李木当时是这样想的。父亲也不例外,尽管他只有高中文凭,而母亲拥有大专考试毕业证。他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而在一起的,父亲的老家在很远很贫困的地方,母亲曾经告诉李木,需要从这里坐面包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转车,大概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结婚以后,父亲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常常不在家,喜欢喝酒,魔鬼也是酒鬼,他总是在喝醉酒的夜晚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