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木完全不咳嗽时,学校里的栀子花开了。李木知道母亲喜欢花,夏天的时候,他经常看见她下班回家手里拿着一朵月季,上面还湿漉漉的,应该是从学校的花坛里摘下来的,李木读小学时,满坛的鲜花似乎要跟天上炙热的太阳争夺光彩,每一朵都开得酣畅淋漓,他常常看见园丁给它们浇水。栀子花的颜色很淡,没有月季鲜艳,但是有浓郁的香味,老实说,李木并不喜欢这种过于热情的味道,他爱它的颜色,却不爱它们的味道。中学里的花坛里没有月季,只有栀子花,他走近花坛,摘了一朵最小的,周围的女生都红着脸看他,在一旁窃窃私语,李木心想他应该放学来摘的,他把栀子花塞进口袋,向教室走去,离得远了还能听见那群女生哄笑的声音。
上课上到一半,马一伟像终于忍不住似的问他“你喷香水了?”李木把口袋里的栀子花掏出来,才发现它已经有点蔫了,整洁干净的白染上一层铁锈似的污迹,他把它放在桌上,又专心听课。马一伟从最初的震惊到习以为常的疑惑,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他想要么是自己中邪了,要么就是李木中邪了,不然他怎么会老是关注着李木的一举一动,而李木又总是让他疑惑不已呢?他发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生会去摘校园里的栀子花,并把它放在口袋里。
李木没把栀子花带回家,就放在桌子上,放学前他提醒马一伟不要扔掉它。换衣服的时候,李木闻见口袋里栀子花的残香,他把口袋翻出来,又把裤子挂在窗框上。五月的风透过林子,从窗户钻了进来,李木吹得直打瞌睡,他去洗了一把脸,又精神抖擞起来,他翻开书,认真专注地开始学习。母亲上楼午睡,经过他的房间时让他按时休息,李木应了一声,又低头看书。
下午上课的时候,李木和马一伟都注意到桌上的栀子花已经败了,锈迹斑斑,似乎小了一圈,失去水分的花瓣像枯瘦的老人,李木几乎立马想到刘彦的姥爷,花到底不如人,没有了生命力,就再也不能活下去。马一伟问他“你不让我扔掉,就为了看它这惨样?”李木摇摇头,他说“我想看它能撑多久。”“一下午就不得了了,你以为花好养活的吗?”马一伟翻着书,随口说道。过了良久,李木和下课铃一起开口“人也不好养活。”“什么?”马一伟没听清,睁大了眼睛。下课了,教室里又开始填满喧闹的声音,这种喧闹慢慢向教室外面扩散,李木似乎又闻到栀子花的味道,他们周围又安静下来。他难得向马一伟解释说“你以为人就好养活吗?从出生到死亡,运气好的话,长命百岁,运气不好的话,恐怕也是长命百岁。”马一伟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李木没有中邪,他是疯了。李木没管他脸上的表情,认真地问他“一伟,你就没有什么追求吗?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里,你不觉得透不过气来吗?无聊能让人发疯,却没有有效的办法停止这种无聊,到处都是垃圾堆腐败的味道,我连一点自由的味道都闻不见,自由本应该是让人每时每刻都感到空气里蒸腾着叫人兴奋的味道。我厌恶他们,就像厌恶垃圾堆上飞舞的苍蝇一样。”
马一伟目瞪口呆地看着咬牙切齿的李木,看起来似乎被吓到了,眨眼的动作变得缓慢,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李木看着脸上写满震惊的马一伟,一时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些,但他也从未认真想过这些,他只在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今天目睹了一朵栀子花的枯萎,他突然想到了死亡,有些人直到死去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他们还未曾开放,就枯萎了,从里到外都蒙上了一层铁锈的污迹,只有浓厚的刺鼻的味道得到了苍蝇的青睐,真善美的世界,普罗米修斯盗火后的世界,他们无缘得见。好像一切都在死亡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他在忽然之间就原谅了父亲,也不再对周围的人抱有敌意,甚至怀念起他和刘彦在房顶上的大笑,他意识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他变得宽容起来。
上课铃响了